從中學的一場辯論會說起

作者：俄新網記者黃軼男

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天老師為我們安排了一場辯論會，辯題是人的本性是否自私。讓涉世未深的高中生探討人性的問題，結果當然是一塌糊塗，但啓發意義總是有的。當時我是正方，就是說，我應該極力證明，人的本性不是自私的，是利他的。辯論到最後，我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只好落荒而逃。用當時的一句流行語來講，太蒼白了嘛，沒營養。

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原因在於人生而好利，生而有疾惡，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等等。簡單點說，人生在塵世中，本性就是趨利避害，追求衣食保暖、耳目聲色，所以所謂忠信禮義倒還在其次。寫到後來，荀子覺得這樣還不過癮，於是直言孟子的"人之性善"是不對的，正因為人性本惡，善是後天教育的結果，所以才要有禮義法治來約束，而不是因為人性本善，人才那樣禮義守法。所以"善"並非人的本性，而是"偽"。荀子將"惡"，定義為"偏險悖亂"，甚麼是"偏險悖亂"，他老人家就沒有進一步闡述。我常想，按照荀子所說，所謂自私，算不算一種惡呢？我在上高中的到時候，很喜歡我們班上的一個女同學，於是在腦子里總有一些非分之想（但最後止於禮而未能將愛情進行到底，比竇娥還冤），算不算也是一種惡呢？這樣的例子還很多。

有一次，我去莫斯科的一個很有名的公墓。很多俄羅斯歷史上的名人都葬在這個公墓。但是幾乎在所有的墓碑上，除了個別的刻有墓誌銘，基本上只刻著墓主人的出生和去世日期。我們很多同胞印的名片和這個風格恰恰相反--名片基本就是一張履歷表，除了擔任甚麼工作職務以外，還要順便寫上職稱、學位、頭銜和N十個榮譽稱號......當時我就想，只有生和死，這兩件事對一個人才是至關重要的，其餘的都不足道。人既然生在塵世間，那就很難排除雜念，參透大喜大悲，以普渡他人為己任；就像人吃五穀雜糧，不可能不生病。人可能因為幫助別人而感覺幸福，但不可能事事利他，更不可能以利他而為樂。如果把助人為樂當作說教，這就是荀子所說的"偽起而生禮義"。

我坐在這裡寫文章，首先考慮的就是我寫出來的東西有沒有人看，大家看了以後會不會喜歡。此外就是因為我是靠這個吃飯的，這就是我的工作。如果我寫的東西大家讀了，讀了以後覺得有意思，有一些啓發，能產生一些客觀的社會效益，哪怕一笑置之，我也算是沒白寫。所以這樣看來，人做事的動機還是很複雜的，不排除有利他因素在裡面，但這個程序絕對不能顛倒過來看，把這件事解釋成為了追求社會效益，為他人著想，所以才會從事這個工作；最後因為這是一項工作，才想到把它做好。我覺得，這樣不夠真誠。當然，如果說我只是為了吃飯，才坐在這裡寫文章，那也不完全符合邏輯。說人僅僅為了錢才從事某項工作，這種說法又近乎功利。畢竟很少有人修煉到"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的境界。

把荀子抬出來--說來慚愧，對於國學，可以說我連票友級別也夠不上。人過三十不學藝，現在開始研究國學，對我來說可能已經晚了。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對一些問題的思考。前人思想對啓迪後世所產生的意義，要遠遠重於這些思想本身。先秦諸子對人性的探討，對現代社會來講，恐怕也是啓發意義大於論證。荀子在論證人性本惡時，沒有專門把利他算作美德，也沒有把利己算作邪惡。他說的是"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所以我一直相信，人通過後天的努力，不但可以達到"善"的境界，也更能夠有所作為。

當年那場辯論結束後，我們的老師作了總結髮言。他最後很小心地說，同學們，我認為，人可以做到無私，但是不能沒有私心。現在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不知道我理解得是否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