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人類歷史,歐亞大陸曾是人類、思想和技術傳播最迅速的地區。正是在這裡,在尼羅河、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印度河、黃河和長江流域,誕生了最古老的大河文明。正是在現代俄羅斯和烏克蘭草原上形成了“顏那亞文化”,其傳承者經過大規模遷徙,將他們的基因和印歐語言遍布從北歐到印度的大片土地。
許多證據表明,即使是歐亞大陸最早的文明發源地也不是彼此孤立的,它們之間從很早以前就存在著聯繫,即使並非直接聯繫。這一點可以從技術的傳播中得到證明,例如車輪的製造、金屬的加工等等。在歐亞大陸乃至整個地球的各個角落都可以找到物質和精神文化的類似元素。考古學家在商朝古墓中發現的貝幣,即使考慮到氣候變化,在那個遙遠時代也不可能是在現代越南最南端的緯度以北採集到。這個例子和許多其他例子都證明瞭古代社會的高度互聯互通和廣泛的貿易往來網絡,當時既沒有現代國家,也沒有現代地圖,更沒有我們習以為常的交通基礎設施。
許多歐亞文明在其鼎盛時期都認為自己是已知世界的中心。在人類歷史長河的最近500年間,地球的發展和世界秩序的基礎受到歐洲文明的強烈影響。然而,在之前的各個時代,主要在東方——中國、印度、中亞和兩河流域——集中了最多的財富,發展了最大型的城市,集結了最龐大的軍隊,取得了眾多突破性的科學發現。如今,亞洲加速經歷多個後發階段,集中了巨大的生產力,重新成為全球最具活力和潛力的地區。
貿易在歐亞大陸,尤其是亞洲大陸的命運中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與歐洲相隔數千公里草原、高山、肥沃河谷和沙漠的中國,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里一直是整個大陸經濟的重要一極,是從羅馬帝國時代以來一直到近現代亞洲和歐洲所需商品和奢侈品(如絲綢)的產地。發端於歐亞大陸貿易樞紐的眾多帝國,其繁榮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商隊,是他們用細線將西方與東方連接起來。這些帝國的穩定往往取決於貿易的發展。而當歐亞大陸出現穩定的政治實體能夠保證貿易路線的安全時,貿易就達到了頂峰。今天,隨著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回溯數千年統一的歐亞歷史,國際貿易和物流的發展對於從里斯本到北京、從莫斯科到新德里的整個歐亞大陸的繁榮與穩定而言同樣意義重大。
冷戰在蘇聯解體前就已結束,亞洲地區國家得到了蓬勃發展——所有這一切都給人們帶來了巨大的希望,即新時代的標誌將是自由貿易、集團思維的消亡和所有國家平等互利的合作。然而,在隨後的幾十年里,政治動蕩、國際恐怖主義抬頭、新的地緣政治斷層形成,這些都給新時代蒙上了陰影。儘管存在種種缺陷,全球化和全球貿易還是給西方和俄羅斯,以及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帶來了一些好處。
連續幾十年來,西方企業加深了與傳統上不屬於西方陣營的關鍵大國——中國和俄羅斯——的經濟融合。然而,大約從2010年開始,在反恐運動中成功加劇中東和阿富汗混亂的美國放棄了協作路線,轉而先後遏制俄羅斯和中國。美國通過系統性忽視俄羅斯在安全領域的合理關切和北約擴張,挑起了烏克蘭衝突,迫使歐洲人與俄羅斯進行不利的對抗。而美國在亞太地區加緊結盟以遏制中國,同時將其歐洲北約盟國拖入這一地區。在致力於維護美國全球霸權的人看來,在歐亞大陸形成俄歐、中歐經濟聯繫和統一的和平合作空間不可接受,因為這有損於華盛頓在該地區乃至全世界的影響力。北約前秘書長延斯·斯托爾滕貝格在卸任前實際上呼籲北約成員國放棄自由貿易至上的理念,轉而對抗俄羅斯和中國,即使這會損害北約成員國的經濟利益。
大多數全球南方國家並不準備犧牲與中國、美國或俄羅斯的夥伴關係。俄羅斯和中國則在過去幾十年中一直致力於與美國和整個西方開展對話和建立夥伴關係,但兩國主張在《聯合國憲章》、國際法、安全不可分割以及相互尊重和互惠互利的夥伴關係等原則基礎上建立一個更加公正平等的國際秩序。當西方因為迷信自身特殊性和道德優越性而恣意妄為,通過言行破壞所有這些基礎時,俄羅斯成為第一個在政治哲學和國家政策層面將與亞洲和全球南方國家建立平等和相互尊重的關係作為自身主要優先事項之一、並承認其有全球經濟發展火車頭作用的歐洲文化大國。俄羅斯傑出國務活動家、前外交部長葉夫根尼·普里馬科夫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直主張加強俄羅斯與中國和印度的聯繫。這方面的努力最終促成了俄印中合作模式和金磚國家的形成。2001年,俄羅斯、中國、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領導人成立了上海合作組織,以加強該地區的穩定與安全。從那時起,該組織得到了長足發展,其任務範圍也不斷擴大。上合組織國家覆蓋歐亞大陸面積的65%,世界一半人口生活在上合組織地區。在這一背景下,普里馬科夫有關對現代國際關係新現實的理解的“多極世界”理念在過去20年間獲得了無可爭辯的現實意義。
在俄羅斯就國際關係、貿易和安全問題開展實際工作和多次辯論過程中,“大歐亞”理念也日趨成熟。其提出者之一、俄羅斯政治學家、瓦爾代俱樂部成員謝爾蓋·卡拉加諾夫對其定義如下:“大歐亞”是歐亞大陸國家間關係體系概念,其基礎是信任和對安全的共同願望。它被定義為“走向新的地緣戰略共同體——泛歐亞發展、合作、和平與安全空間,旨在克服冷戰遺留的分裂,防止出現新的分裂,調節合作夥伴之間的分歧和摩擦”。俄羅斯將金磚國家視為構建國際關係新格局的關鍵要素之一,也特別關注歐亞大陸區域性組織的發展與協作,如俄白聯盟、上合組織、歐亞經濟聯盟、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和獨聯體。俄羅斯外交政策的目標是協調這些組織的計劃和項目,以實現俄羅斯總統普京所說的“大歐亞夥伴關係”。
普京在6月與俄羅斯外交部高層會晤時表示,有必要就歐亞大陸集體安全的雙邊和多邊保障新體系展開廣泛討論。他強調,這一體系應向所有歐亞國家開放,包括屬於該地區的北約歐洲國家。普京還表示,希望新一代歐洲政治家能夠重拾戴高樂和赫爾穆特·科爾(德國前總理)的遺志,並強調歐洲為了維持獨立的世界發展中心地位,需要與俄羅斯發展良好關係。
俄羅斯和中國處理國際關係問題的方式,以及對歐亞大陸內外國家間關係的共同架構和原則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早在1997年,《俄中關於世界多極化和建立國際新秩序的聯合聲明》中就記錄了俄中兩國在處理國際關係方面的共同點。
俄羅斯外長謝爾蓋·拉夫羅夫在一篇紀念俄中關係75週年的文章中寫道:“今天,世界政治和經濟的中心正不可逆轉地向歐亞大陸轉移,新的權力中心、發展中心和具有全球意義的政治決策中心都位於歐亞大陸。在廣闊的歐亞大陸,眾多前景廣闊的多邊進程正在展開。在此背景下,莫斯科和北京正在成功對接歐亞經濟聯盟和中國‘一帶一路’等大規模一體化倡議。
我們認為,這項聯合工作有助於落實俄羅斯總統普京提出的‘大歐亞夥伴關係’倡議——對我們大陸所有國家和聯盟開放的廣泛一體化架構。我們主張依照‘地區問題地區解決’的原則,就建立新的歐亞安全架構聯合開展嚴肅工作。我們認為,該架構將以平等和不可分割的原則為基礎,依靠歐亞大陸眾多多邊聯盟的潛力。我們滿意地確認,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議與俄羅斯在該領域的處理方法一致。”
在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和全球貿易體系危機日益加劇的今天,有可能建立大歐亞共同空間嗎?俄羅斯和中國的倡議對國際關係提出了務實而非理想主義的理解,承認文化差異、不同觀點和利益衝突。兩國提出的願景基於現實,而不是設想通過讓合作夥伴服從單一意願或價值議程來快速取得成果。這種方法是上合組織和金磚國家工作的基礎,依賴於真正的協商一致,以考慮所有夥伴的利益為前提,這可能會降低計劃和決策的效率和速度。而為了使建立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合作原則基礎上的機制更加可行,各個參與者應當充分擁有主體性、主權思維,充分認識到自身利益,才能在合作範式中務實地實現自身利益,並將其投射到歐亞和全球社會的共同利益上。這條道路比打造集團、臨時聯盟和對峙的道路要複雜得多,但長遠而言,從負責任地構建互利夥伴關係空間來看更有希望。
上合組織軍事機構指出了三種“邪惡勢力”,分別是恐怖主義、分離主義和極端主義。同時,我們也可以指出歐亞大陸的“三個脆弱性”:文化不包容和地區衝突、政治不穩定、易受對實施歐亞大陸建設性倡議不感興趣的勢力的惡意影響和破壞。建設大歐亞和橫貫大陸的“一帶一路”應基於這樣一種認識,即地區衝突、制度矛盾和範式衝突不可避免,因此創造性進程永遠不會在溫室條件下發生。有鑒於此,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都需要瞭解烏克蘭衝突和巴以衝突的真正原因和背景,明白中國真正的、根本的建設性和平主義意圖,認識亞非拉發展中國家的基本需求和優先事項。
在此背景下,還必須加強歐亞大陸內外夥伴關係的安全性和可持續性。其中一個優先方向是通過發展“一帶一路”、“北-南”運輸走廊、北方海路的基礎設施以及對接歐亞一體化項目來加強運輸和能源的互聯互通。此外,隨著該地區一系列大型經濟體面臨越來越多的單邊制裁和壓力,建立一個無一例外向所有利益攸關方開放的、有風險保障的跨境金融基礎設施就極為必要。金磚國家和上合組織等國際聯盟和組織承諾奉行開放政策,不針對其他國家和國際機構,這一點也至關重要。夥伴關係成員之間的關係應繼續建立在主權主體性的基礎之上。主要目標應是在意向透明、尊重和妥協的基礎上增進互信。除了減少壁壘、加強經濟聯繫和一體化,這種關係的底層保證可以是交流的自然增進、增強文化的包容性與開放性,以及創建一個可提升全球專業標準、在地方文化和文化融合的基礎上產生意義和流行趨勢的相互關聯的知識、科學和媒體共同體。
大歐亞空間形成的國際夥伴關係理念為未來提供了一個極具吸引力的形象,在這個形象中,成功將取決於平等和獨立國家努力的總和。在這種模式下,全球南方的許多國家將能夠放大其在世界舞台上的聲音,完成歷史性的解放進程。另一方面,這一願景也意味著嚴峻的挑戰,對夥伴關係的所有參與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不管怎樣,建設一個共同的未來是每個國家和我們每個人都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