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從記憶中抹去的一年”:衛星通訊社記者在核爆75週年時從廣島發回的報道

2020年是廣島長崎原子彈爆炸75週年。在週年紀念前,俄羅斯衛星通訊社和廣播電台記者前往廣島——1945年8月6日8點15分,廣島在10秒鐘內就被徹底從地球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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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老去的“被爆者”

截至今日,“被爆者”(hibakusha,意即核爆炸幸存者)的平均年齡是84歲。有人認為,日本全國尚有13萬名“被爆者”。據日本共同社數據,大約25%的受訪者指出,由於健康狀況,自己越來越少參與與核爆話題有關的研討會和辯論會。與此同時,13%的受訪者說,自己不再從事教育活動。40%的受訪者坦言,他們從未與人分享過自己對那些年恐怖經歷的回憶,因為當時年紀尚幼,不記得任何細節。只有19%的受訪者有能力繼續與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經驗。

“我想從記憶中抹去的一年”:衛星通訊社記者在核爆75週年時從廣島發回的報道

新冠肺炎大流行使局勢惡化:大多“被爆者”認為,新冠病毒阻礙了他們推廣銷毀核武器的主張。相信這項事業在未來某個時候將取得進步的“被爆者”人數逐年減少。


“100年後我們仍將保存關於那些事件的真相”

記者參觀的首個項目地點是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建立紀念資料館引起了極大關注——2019年的參觀人數達到1.76億人。這個指標打破了2016年的記錄(1.74億人),時任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成為正式訪問廣島的首位美國總統。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在修繕後的空間內增補了1945年廣島核爆時死難者的大量照片和個人物品。還出現了單獨部分,講述核爆期間身處廣島的外國人以及核襲擊期間傷者的故事。
日本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新館長滝川卓男(Takuo Takigawa)向外國記者們介紹說:

“我們修繕的主要構想是——在100年後當被爆者們已經全部離世時,還能夠保留那些年間事件的真相。為此我們採取了自然主義。正因如此,我們放棄了展示廣島核爆受害者的人體模型。我們決定不再放置任何人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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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石頭上的人影”和“兒童三輪自行車”等著名展品外,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還補充收集了恐怖事件目擊者的5000多幅畫作。
此外,在展示留存真正“黑雨”痕跡的牆壁期間,滝川卓男分享了一則新聞:7月29日廣島法院裁定,在政府指定的專門區域外因有毒降雨而遭受輻射的84人最終被認定為“被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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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地方當局多次請求把專門區域外的“黑雨”受害者列入“被爆者”名單中,由此把他們列入免費醫療救助領取計劃中。但由於缺乏雨水影響廣島郊外人們健康的科學論據,日本中央政府拒絕了這些請求。雖然90名受害者已經不在人世,但這項裁決成為過去75年來在這件事上的首個真正成績。

“我想從記憶中抹去的一年”

85歲的寺本貴司(Teramoto Takashi)是在1945年廣島原子彈爆炸中奇跡般生還的人。他在爆炸時身處自己距離核爆中心1公里遠的家中。一個人距離核彈爆炸這麼近,生還幾率估計在50%左右。


在臨近二戰結束前,美國人積極襲擊日本各個主要城市。從1945年4月起,為了避免小學生遭到空襲,專門撤離他們。我當時上5年級,被送往山上的廟里生活。我們常常嘗試逃跑,因為非常想家,也沒有任何東西吃。但我們會被送回來。我的媽媽在8月4日這天來看望我,以便帶我看醫生。起初我們本計劃8月6日回家,但我是如此想快點回家,以至於儘管媽媽很疲憊,我還是說服她當天就回家。如果我們8月6日回家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避免原子彈爆炸。我到現在都後悔這麼作,否則我媽媽當時還能夠活下來。”

8月6日早上我在家,給我住在防空洞中的朋友寫信。突然我看到了閃光。一切瞬間被黑暗所淹沒。我對發生了甚麼事情沒有任何概念。我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女鄰居,她沒有認出我來,因為我頭部受傷,我的整張臉都浸在血泊中。我企圖找到媽媽,但女鄰居說服我,媽媽會得救的,我們需要逃命,於是她就把我背在了背上。

“我想從記憶中抹去的一年”:衛星通訊社記者在核爆75週年時從廣島發回的報道

當我們逃跑時,我看到了一個脖子以下全被埋在廢墟中的女人。我到現在都無法忘記她骨碌碌亂轉的驚恐雙眼。
我們在半路在Yokogav停了一下,那裡有許多嚴重受傷的人們。但沒有任何藥品和醫療設備。我的頭部也只是隨便用白色衣服纏了一下。我看到一個曾在院子中一塊兒玩過的小夥伴。他被嚴重燒傷,走路時兩條胳膊伸向前方。看上去就像是衣服碎片吊在胳膊上一樣。只有在靠近後我才明白,這是皮膚碎片。後來有人告訴我,他在幾天後死了。救了我的女鄰居在2到3個月後死了。
再後來,我輾轉來到了農村的阿姨家,他們對我照顧得很好。父親告訴我,母親得救了,因此在她康復期間,我等不及再見她。但我們等了很久,終究還是沒能見成面——母親在8月15日過世了。
8月底我發現,我開始掉頭髮。我全身都疼,甚麼也做不了,只能終日躺在床上。我假寐時聽見人們說:“經歷過原子彈爆炸的人會突然開始掉頭髮,牙齦出血,身上出現紫斑,之後會一個接一個死去。我希望,這個孩子能挺過來。”我當時想,他們多半是在討論我的。”——寺本貴司與人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在經歷這樣的悲劇後,如何能夠在自己身上找到寬恕並繼續活下去的力量?也許,這是人們最想向任何“被爆者”提出的常見問題。
寺本貴司說:

“人們經常問我,‘你恨美國嗎’?我媽媽和一起玩耍的小夥伴都被殺死了。因為他們死於原子彈爆炸,我無法說,‘我心中沒有仇恨’。我的確恨過。但多年過去後,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後有了孫子,我感受到的已經不再是仇恨抑或怨憤。我想說的所有話是——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重復,不能再繼續容許這種殘酷發生。”
“我想從記憶中抹去的一年”:衛星通訊社記者在核爆75週年時從廣島發回的報道

“抓住和平,小心呵護”

廣島原子彈爆炸遺產傳承者(a-bomb legacy successor)岡本年子 (Okamoto Toshiko) 不是在廣島出生的,但她專門從東京來到這裡,以便為保存原子彈爆炸受害者記憶作出自己的貢獻。她在這裡生活了將近30年。
岡本年子說,目前有40名被爆者參加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的研討會,與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

“廣島原子彈爆炸遺產傳承者大綱規定學習3年。第一年學習與原子彈爆炸有關的一切知識,以及廣島歷史。在第二年學習期間,研修生與想分享個人經驗的被爆者交流。此後等待他的是最難的事情——基於所研究的內容,必須寫出一篇論文。在此基礎上需要製作45分鐘的幻燈片。被爆者對您作出評價,如果一切正常,那麼您將成為廣島原子彈爆炸遺產傳承者。”

現在廣島原子彈爆炸遺產傳承者大綱因新冠病毒而被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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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和平從這裡隨身帶走”

廣島和平志願者活動的開始時間不是太久,確切地說是從去年6月開始的。志願者們為外國人舉行遊覽活動。
廣島大學二年級學生Ikeda Fyyda一直想嘗試擔任英語導遊,為盡可能多的外國遊客介紹故鄉廣島市的歷史和現狀。
“通常來說,遊客會提問許多與國際關係有關的問題。比如,他們詢問美國‘核保護傘’,或者想瞭解我對日本沒有簽訂《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看法。我認為,日本作為唯一一個經歷原子彈爆炸的國家,應該在‘無核世界’運動中起到關鍵性的領導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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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島大學三年級學生Nomura Mikaeru Kai在菲律賓長大,在那裡一直住到了大約18歲。他的媽媽是日本人,因此他決定報考日本大學。
“我們為外國人舉行遊覽活動。因此我想,一旦我很好瞭解外國人通常如何看待歷史,那麼我將更容易與外國遊客找到共同語言。”
在遊覽活動期間,我們不單把精力集中在介紹內容上,也把精力集中在與傾聽我們講話的外國人建立聯繫上。目的是使我們建立起良好的關係,從而使遊客們回家後,在自己的祖國向人介紹廣島是一個值得參觀的好地方,尤其是從歷史的角度來說。可以把“和平”從此地隨身帶走。
這項建議讓人想起“被爆者”小倉惠子(Keiko Ogura)在記者此行兩天前舉行的網上新聞吹風會上所說的話語:1945年的原子彈爆炸使曾擁有35萬人口的廣島市失去了14萬人左右。現在廣島市共生活著199萬人。